老祖宗大概是喝醉了，我讓他閉嘴, 他也不理我, 反倒是把枝葉伸得長長的, 一把抓住了孫悟空，把他整個倒舉起來, 拎著他的腳脖子，做個倒栽蔥狀，誤把他認作是我, 不開心地說道：“觀世音你有了徒弟就不要我了, 你是大壞蛋！大壞蛋！”

孫悟空被他舉得老高, 整個身上都被藤蔓纏住，動也動不得, 被這麽一搖, 隔夜飯都要搖出來了, 腦袋沖下, 愁眉苦臉地看著老祖宗，又因著欠了他一條命, 也不忍心還手, 只生無可戀地被吊著。

我說：“你可閉嘴吧！你早不說晚不說, 就偏偏這個時候說……”

老祖宗氣哼哼地舉著孫悟空，道：“我要是以前出聲啦，你怎麽能一直來找我玩呢？我又不像你長著腿, 哪裏都能去！”呼嚕呼嚕著，愈加用力地搖起空中的孫悟空來。

那鎮元子是個耳朵不好使的, 此刻聽見小綠開口說話，又聽得不甚分明，茫然道：“觀世音，他方才說什麽？誰不要臉，誰的臉是我的？你離得近，你聽清了麽？”

我趕忙道：“沒聽清，沒聽清，誰知道他說的什麽！”

唉，我是一個好的觀世音，我一點也不想挑事兒啊！

我話還沒說完，那玄奘小和尚就站在鎮元子旁邊，一本正經地說道：“阿彌陀佛，他方才說了，東華帝君抄了與世同君的臉，在下界收香火呢。”

……

……

……

你金蟬子果然是三界第一的廢話精，時時刻刻都惦記著禍害我，少說一句話，你是會死還是怎樣！

他說完這句話，又茫然看向豬八戒，道：“阿彌陀佛，為何佛祖要逼觀音穿裙子，女孩子不就是該穿裙子的麽？”

豬八戒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，他瞪大了一雙眼睛，拱了拱鼻子，哄這小和尚道：“師父，這不是你我的事情，我們還是不問了罷。而且你也看見了，觀音姐姐穿裙子很漂亮，這就可以了嘛。”

小和尚正欲要說什麽，就聽見鎮元子大叫一聲：“東華在人間的金像用的是我的臉？可是我的臉都被造醜了啊！他用的是哪個，是醜的那個，還是我自己啊？”

我正欲安慰他，畢竟這事兒已經幾百年了，他不知道，也沒造成什麽影響嘛，幹脆就忘了，日子還是照舊過如何……

然而我還沒說話，又聽見那小和尚道：“不如鎮元大仙你親自去人間看一看，眼見為實如何？”

……

我幾乎已經預見了一場戰爭了。

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，我害怕地抱緊了小綠的枝幹。

據說後來這件事，真的鬧的很大。

那與世同君來了人間，往東華廟裏一站，和那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金像大眼對小眼，又看看自己道觀裏那斜眼睛小胡子的像，氣得直打跌，幹脆砸了東華一座廟，拎著那金像就往他洞府去了，把那金像在他門前一丟，吼道：“東華帝君，你怎的到了人間，就同我長得一模一樣了？”

說起來，東華的輩分極老，鎮元大仙是地仙之祖，倆人指著鼻對罵，真是三界最大的一場口水戰，瓜都夠地下晚輩吃個幾百年了。

這個鎮元吧，除了生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，沒什麽本事，唯一的本事就是袖子大，兩袖清風，氣急了，喜歡吹一陣大風，把人刮到他袖子裏去。他當初逮孫悟空，就是直接袖子一籠，帶走了。

東華帝君明顯不想和他的袖子對著幹，於是，他做出了一件讓我拍案叫絕的事情。

就這個事情，我幾百年以後看，都覺得這老混頭真他媽牛逼。

東華帝君對鎮元說：“我用了你的臉塑我的金身，是為了讓你的臉被更多人知道啊。這是因為我喜歡你的臉勝過喜歡我自己的臉，所以我才為了你這樣做啊。”

說實話，這麽不要臉的話，讓我脫光了在三界六道裏裸|·奔，我都沒臉說出來。

可是東華不，東華他老人家的臉皮大概是個狗屎糊的，他不僅這麽說了，還說得極為深情，唬得鎮元都信了。

你怎麽不說那供奉與世同君的香火最後還不是到你了口袋裏去了！你怎麽不提你抹黑人家臉的事情了！你——

算了，他畢竟是東華帝君，這件事，我就當我瞎了眼吧。

為這，與世同君差點沒被氣死，因為他對東華講道理。

我就說嘛，他到底為什麽要對東華講道理呢？他要是學那孫悟空一般不講理，把他先打一頓再講話，沒準事情就好講了，然而與世同君不，他就要講道理，他很溫柔地告訴東華：你就是喜歡我的臉，你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喜歡它啊，你這樣我不開心的，而且那是我的臉，不是你的臉，我一點也不想把我的臉和你共享，你能不能告訴別人那是我的臉，再塑金身？

結果東華帝君很深情地問他：那你想我怎麽喜歡你的臉？我怎麽喜歡它你才開心？

當時嚇得與世同君就是一身冷汗，理也不討了，頭也不回就跑了。

這是因著東華不僅長得醜，而且非一般地醜，他平時的時候吧，你看著他，覺得他還沒那麽醜，可是當他一臉深情望著你的時候，真的非常醜了。

說實話，像我這樣有私心的人，若是一個鎮元一般的絕世美人向我撒嬌求我，我大概還和他磨一會兒，畢竟他長得那麽好看，就算是他不講理，撒嬌耍賴，我也想多看一會兒。

可若是東華來向我撒嬌，發嗲，拽著我的袖子求我，我估計就被他嚇得魂飛天際，巴不得立刻答應了，實在是因為他那張臉我看見就害怕，所以忙不疊地答應，省得他做醜態不止，給我留下心理陰影，造成物理性質的傷害。

所以，當東華在他那長得與鎮元一模一樣的金身旁邊，款款溫柔地問鎮元怎樣才高興的時候，鎮元被他嚇得一身雞皮疙瘩，心裏巴不得一輩子不見著他這張臉，飛一樣地跑了，生怕跑得慢了被帝君大人扯住，再問一個款款溫柔的問題。

因著鎮元被東華那張臉嚇慫了，這事兒至今沒個結果，民間還是供奉長著鎮元臉的東華帝君，至於鎮元那小觀，知名度甚低，別的沒有，倒也還算清靜。

不過，這些都是後話了。

我當時最頭痛的，還是小綠說的另外兩句話。

一句是：佛祖是個直男癌。

還有一句是：玉帝是個小賤人。

唉，我當初為什麽要嘴欠啊！！其實佛祖他很好的，我說了，他是個很好的佛，他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佛了，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，絕無十全十美。我說這話的時候，是因為他審美過於直男，且禁止西天換一下整體著裝，導致西天沒有女神仙來就業，所以我不得不穿裙子去傳道的時候。

那時候我們還沒現在這麽默契，每天相互叨叨立志彼此煩死對方，他吵不過我，就坐在金殿上，背對著我不鳥我，然後派他徒弟來吵我。

金蟬子那嘴一張，嚇得我轉頭就跑。

我那時候看見他有徒兒替他吵架，眼紅病犯的很厲害，每天跟小綠叨叨著他如何如何不好，結果嘴一溜兒，罵了他一句，結果幾千年了小綠竟然就記住了這一句，這就很尷尬了。

可是我現在能怎麽辦？難道要我當著唐僧師徒的面說，不啦，佛祖他只是個直男，不是直男癌啦，那豈不是就是相當於我變相承認這話是我的說的。

其實當初西天沒那麽多戒啊，我們那時候成天吵架罵街來著，比如：

我：如來你個死直男！

如來：觀音你個死人妖！

我：我人妖還不是你逼得，你個死光頭！禿驢！

如來：有頭發了不起嗎，你走！

我們兩個的三觀調和了幾千年都對著沖，吵起來說的話都挺傷人，而且一點也不符實。主要是我們把天下蒼生吵了一遍以後，覺得還是人身攻擊好用。但是我倆吵完以後關系還是很好，這也是幾千年前的事兒了，畢竟那時候，清規戒律裏就一條不能殺生，別的教義還沒被制定出來，要是這話那時候傳出來，如來大概就說：哦，沒事，觀音他天天吐槽我，習慣了。

沒準還能替我辯解兩句：他喜歡我才吐槽我的，他吐槽我，說明我是個好佛啊。

但是要是現在傳出來？

……那還不如讓我死了吧。

這裏面涉及多少條戒，夠我滾下界在六道輪回裏轉好幾輩子了。

還有說玉帝那句話，這要是傳到他耳朵裏我就死定了。

但是我一直覺得我說的沒錯，他就是個小賤人，我這邊實在是裝著他太多黑料了，我還得給他藏著，我就怨氣很重。你說他做了損事兒，他別告訴我不就行了，但是他不，他就要跟我炫耀，我就很氣，我很氣還不能當他面罵他，不然就會變成外交問題。我說實話，就這些事兒，他要是不是玉帝，我立刻當著他的面把他罵從頭罵到腳。

比如，你個腐敗的頭子，你個小氣鬼，你個殺人狂……

但是他偏偏是玉帝，這就很微妙了。我頂多只能背地裏氣急了罵他一句，有史以來就罵了那一句，又被記住了。

果然人不能做壞事，真是天道好輪回，蒼天饒過誰啊。

我就很想給鎮元解釋：“這個樹吧，吸收天下精華，可能有時候也吸收了點糟粕……”

但是鎮元不想聽，他只關心他的臉。我和金蟬子師徒都在這裏，他也不好意思現在就去調查這件事，只能心不在焉地請我們幾個去喝茶。

我們喝茶倒是沒什麽關系，只孫悟空還在那邊吊著，他被掛在樹上，正和老祖宗吵架：“你這枝幹既然如此厲害，我打你的時候為何不同我說話，只我把你打倒了再這邊對我，豈不是有意等著我打死你，又讓我欠你人情？”

老祖宗現在有點清醒了，也認得這是打倒他的孫悟空了，把孫悟空掛在上面，過山車一般甩來甩去，話也不說了，就說：“咕嚕！”

孫悟空絕望道：“你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
總之他們兩個就纏上了，分也分不開，孫悟空又不能還手，老祖宗講的話，也沒人能聽懂，我們索性誰也不管他們，被那鎮元子請去喝茶了。

鎮元子還沈浸在剛才的事情裏，對我說道：“你說老祖宗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，為什麽東華的臉和我的是一樣的？”

我立刻說：“我也震驚了，我剛才才知道的。”

鎮元子道：“他好好的，用我的臉做什麽？”

我連忙說：“對，嚇死我了，我就是剛剛知道的，就剛剛。”

鎮元子忽然察覺我哪裏不對，瞇著眼睛上下打量我，問道：“觀世音你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
我不敢說話，那小和尚手裏捧著茶，咕嘟咕嘟喝了兩口，一抹嘴巴，道：“觀音姐姐是說，她就是剛才才知道的呀，不是很久以前，也不是最近，也不是以後，就剛剛才知道的呀。”

然後，露出兩個小酒窩來對我燦爛地笑：“是吧是吧？”

……你就添亂吧。

那鎮元子沈吟半晌，端著茶皺著眉，一雙眼睛死盯著我看，這就讓我很害怕。

唉，說起來，我和鎮元子的關系不好也不壞，但是因為我老來他觀裏看小綠，他就單方面認定我和他關系很好，上界裏神仙一有點事他就要來拉我陪他一同去，這虛偽的友情我也和他維持了幾千年了，我總覺得這事兒到現在，他該徹底對我失望，以後再也不理我了。

畢竟長得好看的人就是這樣，一邊超級自信，一邊還特別玻璃心，他認定了你待見他就和你很親，要是有一天忽然發現我其實待見那棵樹多一點，只怕是微妙的自尊心要瞬間破裂，鬧出點事情來。

我怕他十億智商忽然上線，推理出整個故事來。

他端著茶，打量著我，忽然問道：“觀世音你該不會是……”

他說到這裏，話忽然戛然而止，噎在了喉嚨裏，猛地轉頭去看小和尚，對著手下人一揮手：“帶法師去園子裏摘兩個果子吃。”

清風明月，也就是他的兩個道童，一聽就傻了：“敲什麽果子，人參果嗎？”

須知這個鎮元子一貫是非一般地小氣，他當初知道唐僧一行，師徒四人，就敲倆果子給他們吃，這才氣的孫悟空推了他的樹，怎麽一下子忽然這麽大方起來？

鎮元子對著他的道童使眼色，下巴一擡，指著唐僧道：“先把他們帶出去，我有話同觀音尊者說。”

大方的人小氣了，很可能是最近缺錢，可以理解；但是小氣的人忽然大方了，這就很可怕了。

……這我就很慌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二更遲些出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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